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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糟蹋一首好诗

2009/8/26 09:50 作者:颠颠倒倒 点击:1282 评论:1 条 【
一直很喜欢上官仪的那首《入朝洛堤步月》——

脉脉广川流,驱马历长洲。鹊飞山月曙,蝉噪野风秋。

据说当时上官仪当着宰相,上朝之前在宫门外等候,诗兴一发,顺手拈来,而那些趋炎附势的同僚们绝口称赞,马上拿来笔墨记录下来。我不是唐朝人,也不是上官仪的崇拜者,也觉得这诗对仗工整,韵律铮铮,脱口清傲,端的不俗。

蒙曼在百家讲坛说武则天的时候,也引用了这首诗。她说上官仪当时年岁不高,已经是政坛领袖兼文坛领袖,那个得意那个潇洒啊,用现在的话来说,就是“帅呆了”!此诗正是心同此景,内外通透的风流之作。

但是,古人眼里称羡不已的作品,怎么到了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,就成了谀上欺下的封建糟粕?请看这段流传很广的标准评论:

  诗的前二句写驱马沿洛堤来到皇城外等候。“广川”指洛水,“长洲”谓洛堤。洛堤是官道,路面铺沙,以便车马通行,故喻称“长洲”。首句不仅以洛水即景起兴,谓洛水含情不语地流着;更是化用《古诗。迢迢牵牛星》“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”,以男女喻君臣,暗示皇帝对自己的信任,流露着承恩得意的神气。因而接着写驱马洛堤,用一个“历”字,表现出一种心意悠然、镇定自若的风度。

  后二句是即景抒怀。这是秋天的一个凌晨,曙光已见,月挂西山,宿鸟出林,寒蝉嘶鸣,野外晨风吹来,秋意更盛。在写景中,这位宰相巧用了两个前人的诗意。第三句写凌晨,用了曹操《短歌行》: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,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。山不厌高,海不厌深,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”原意是借夜景以忧虑天下士人不安,要礼贤下士以揽人心。这里取其意而谓曙光已见,鹊飞报喜,见出天下太平景象,又流露着自己执政治世的气魄。末句写秋意,用了陈朝张正见《赋得寒树晚蝉疏》:“寒蝉噪杨柳,朔吹犯梧桐。……还因摇落处,寂寞尽秋风。”原意讽喻寒士失意不平,这里借以暗示在野失意者的不平之鸣,为这太平盛世带来噪音,而令这位宰相略有不安,稍露不悦。

  总起来看,这诗确属上官仪得意时的精心之作。它的意境和情调都不高,在得意倨傲、自尊自贵之中,于帝王婉转献媚,对贫寒作势利眼。不过,它也有认识意义,倒是真实地为这类得势当权的宫廷文人留下一幅生动写照。从艺术上看,这寥寥二十字,不只是“音韵清亮”,谐律上口,而且巧于构思,善于用事,精心修辞,把当时的得意神气表现得相当突出,难怪那些有幸亲聆的官僚们“望之犹神仙焉”。

上官仪虽然不是王安石,“不畏浮云遮望眼,只缘身在最高层”,也至少是一时无匹的宰相,志得意满,他犯得着跟那些寒儒们过不去吗?倒是经常看见寒儒对大官冷嘲热讽满腹酸水,几乎没见过大官,而且是这么大的官倒过来讽刺寒儒们的。除非是他实在闲得无聊,要拿人开销,但面对满朝文武,他有必要打击寒儒来讨好自己的下属吗?要是他们中有跟评论者一样心多的,以为自己就是那寒蝉,岂不心生怨怼?上官仪敢于犯言直谏,最后落得身死抄家下场,他绝不是这种没品的人吧。

我国历史上有一种文化传统,就是把任何活动政治化,不纳入那个伟大的包罗万象的天地君亲师系统誓不罢休。岳麓书社出版的《诗经》序言对此现象进行了非常痛快的批判。诗经研究从西汉时期到南宋时期进步很大,毛诗中认为什么都是“后妃之德”“后妃之化”,连《野有死麇》这样的都硬要赋予宏大的象征意义,真是让人头皮发炸。虽然不读诗,无以言,读了以后可能连正常的人类感情都被那些“后妃之德”给磨灭掉了。朱熹总算是一代宗师,面对现实,把《诗经》中几十篇考订成“淫诗”——因为在那个时代,想要提出“爱情诗”这样的正确概念是绝不可能的。书社评论道,虽然朱熹的定论还有历史局限,但是比起那近乎梦呓的“美刺说”,高明甚远。

把话题拉回来,作为政治家,上官仪难道就必须时时刻刻想着政治,连吐一口唾沫,都要吐出深意来?其实他说什么并不可恶,可恶的是给他乱下注解的人。下这种注解,只有在一个意识形态极为强烈的国家才能行得通,——“打土豪分田地”,我们就是一个在农民战争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家,于是分析已经不存在了的地主阶级,也必须打上这种烙印,才能向新王朝献媚。在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的今天,这种分析仍然有着强大的市场。因为自己不富裕,所以盲目仇恨先富起来的人,不管他是不是诚实经营而且经常做慈善事业,只要你有钱,你就该死。看看现在被炒得火热的成都女大学生村官被打死事件,因为是官被民打死,就出了许多残忍冷漠得让人难以置信的言论。而实际上,女孩只有27岁,刚刚结婚,充满激情和理想,积极参加了地震救灾,她唯一的错,就是她不幸是一个“官”——村官。阶级属性能让人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

在中国,文人和政治关系太密向来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。因为儒教的影响,文人无不希望以文致仕,以至于文政不分,文章即政治!如同王小波所言,文人无不在潜意识里上着文字的捐税,比如《红楼梦》里两个姑娘半夜在大观园联句,竟然冒出颂圣的话来。这其实跟黛玉湘云无关,是曹公自己不由自主。到了这种程度,似乎也不难理解上官仪的诗句了。或许他确实有所指,但如果他真的只不过是触景生情,并没想借机洋洋得意一番,是我们千年的思维定势导致了政治化的解读。上官仪本人如何想,已经不重要了——同僚下属们已经神话了他,千年之后的批评家已经阶级斗争了他。他自以为玩转了文字,到底还是文字(或者话语)玩转了他。

除了上官仪,还有杜甫的《赠花卿》——

锦城丝管日纷纷,半入江风半入云。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!

有种权威解读曰:因为花卿,也就是某姓花的将军家宴曲子过于富丽堂皇,让我们正直不阿的杜甫老先生不高兴了,这明明是天子(“天上”嘛)的排场,你一个区区将军怎么能用!于是似谀实讽,婉转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。这种说法被后世的冬烘们大力称赞,因为这才符合“诗圣”的作为,乱纲常的事怎么能容忍嘛。我觉得这种说法酸气冲天,就算有史可考,也十分可笑。杜甫是个天真烂漫之人,虽然非常正直,却不迂腐。在人家的酒席上喝着美酒,却说人家的音乐乱制要不得,这种杀风景的事,大概只有海瑞做得出来。人人都期望别人有海瑞一样的道德,却不希望自己是海瑞,这实际上是叶公好龙。后世冬烘们大概很期望看见刚直不阿的杜海瑞被花将军赶出门去,尤睁着两只无辜的眼睛,向天空伸着枯柴般的手臂,喃喃道:“天威不可犯……割不正,不食啊……”

我的愿望只有一个:让事情回到它本来的面目。

山河就是山河,湖泊就是湖泊,把政治拿来理解山水大自然,乃至人的悲欢离合,如同让小沈阳登上百家讲坛一样荒谬,而且败坏胃口。写了这文之后,我那被恶心得翻江倒海的胃才稍微正了过来。老天保佑,让我永远拥有正常的鉴赏能力吧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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